【專欄】曾被教練辱罵黑鬼!平權鬥士-Jabbar的年少奮鬥史

真文化
發表於 2019/05/15 22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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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/NBA

  *全文節錄自——籃球讓我成為更好的人

  我跑來加州並非只為逃離正在撕裂全國的種族鴻溝,自己卻可以安心打籃球。我的目的是為了多了解自己,尋找我的聲音,弄清楚我可以如何出一份力量。我已長大到可以參加戰鬥,但我還不知道我的戰鬥形式為何。


  我對自己不是那麼確定的原因,跟當時我們面對的議題無關。我全力支持爭取投票權、設立反貧窮計畫、檢討警察部門對民權的視而不見以及其他民權議題,對此我的態度堅如磐石。真正原因是一年多前發生的被背叛事件,把我某些信念打亂了,心理上仍然有點脆弱,變得有如驚弓之鳥和多疑。


  我中學念的包亞紀念高中是家天主教學校,校舍是個用磚蓋成的十層樓建築,前身是家兒童醫院。我的學業成績和體育表現都十分好,但席捲全國的種族風潮也滲進了這個守衛傳統價值的堡壘。大約九百個學生中,像我們這樣的黑人學生只有十來個。多數白人同學從沒跟黑人小孩交往過,看我們的眼神老是帶著優越感。這要拜他們毛躁不安的父母之賜,而他們父母則是聽了太多保守派政客的煽動,以為所有黑人都是定時炸彈,早晚會爆炸,像一八三一年的奈特·杜納那樣,老在等待時機拿起草叉,要求自由和占領白人地主的莊園。


  老師也好不到哪裡去。他們教學所依照的課綱,將所有提到黑人發明家、科學家、作家、藝術家以及政治家,全部刪除,難怪看到我在課堂上使用邏輯思維、能夠跟同學辯論時大為驚訝。我有白人朋友和白人隊友,但絕大部分學生選擇忽略我,我也同樣奉還,忽略他們。


  膚色將我變成一個象徵,我的身高則將我變成一個標靶。


  我從籃球找尋慰藉和目標。我的新教練唐納修只有三十歲,對於我的加入球隊興奮異常。那時我仍十分青澀,熱忱有餘但球技還不足,不過才十四歲的我身高已是六呎十一吋,他以極大耐心教導我籃球的基本功夫,用不了多久我們校隊開始橫掃紐約市了。他是個嚴格的師傅,不喜歡我們的表現時從不害怕高聲責罵。他也經常開車接我上學,在車上會聊聊生活中的瑣事。他也帶我去麥迪遜廣場花園看職業籃球比賽,確保我看到羅素和張伯倫打籃球。


  「路,有一天場上的也可能是你。」他說。


  「是呀,你說了算,」我說,儘量顯得謙虛點。但私下裡我不覺得我「可能」像他們,我知道我「將會」像他們,也許比他們厲害呢。


  「只要你像現在這樣努力學習,我給你打包票,有一天你必定會在這裡打球。」


  有一天。對青少年來說,這說法好像是很久、很久以後的事。


  但我對唐納修教練有信心。他將我從新鮮人隊抓出來放到正規校隊裡,這是很罕見的殊榮。他甚至讓我穿三十三號球衣,知道那是我最喜歡的號碼,因為我最喜歡的美式足球球員,即紐約巨人隊的梅爾·特里普列特球衣就是三十三號。所以雖然一開始我跌跌撞撞地,但終於諸事順利,我們無人能擋。


  我從來沒見過像唐納修教練那麼想贏球的人。到了UCLA,我經常深入思考唐納修和伍登在教球風格和態度上的差異。唐納修擁抱的是「焦土」哲學,相信羞辱我們、取笑我們,把我們弄得尷尬難堪是一種燃料,可以推動我們團隊進步。伍登則相信自發性爭取好表現的榮譽感加上對團隊的忠心才是燃料。


  雖然責罵和嘶喊聲、沮喪不滿的哼鼻子聲,以及失望的嘆息聲不斷,我依然相信唐納修教練關心我,因此我也全力以赴。在包亞的第二年我們奪得全市冠軍,這是我們學校自一九三九年以來的第一個冠軍。球員成了校內的英雄。那些原先忽略我的學生願意對我表示友好禮貌了,但我一點都不稀罕。作為人類,我對他們的唯一價值只是為學校帶回一座冠軍而已,那使得我們的勝利顯得蒼白空洞。我的成就堆起的是他們的榮耀,這有點像背叛了我的族人。


  唐納修教練對於種族歧視的態度,也給我帶來啟迪,讓我更喜歡他了。搭他的順風車回學校途中,他告訴我他在肯德基州諾克斯堡當兵時目睹的種族歧視慘況。他相信終結種族歧視的唯一方法,是讓每一個世代變得沒那麼種族主義,直到完全消失。我還滿欣賞這種想法,但又止不住會想這國家已經歷多少個世代了,還發生這麼多黑白隔離、私刑拷打、謀殺事件,也沒有投票權和工作權!還需要多少個世代嘛?而為甚麼我們要等待呢?假如被歧視的是他小孩,他會不會等呢?


  暑假時我會參加唐納修教練的「友誼農場籃球營。」開始時舉辦地點只在一個一七八○年代的建築裡,球場是一片泥地。但每個暑假他都做了很多改進。看來由於我們是全市冠軍,我頗有賣點。


  到了第三年,我們不只贏了所有的比賽,獎學金邀請函也如雪片般湧進來。我爸媽信任唐納修教練,讓他帶著我們篩選這些信件,做最好的決定。當他告訴我,我可以進任何我想去的學校,並且有全額獎學金,我簡直欣喜若狂。任何大學!如果這人能送我到任何學校,我當會更賣力為他打球。


  一天下午我們要跟聖海倫娜高中比賽。這也是家天主教學校,位於布朗克斯區。此時我們所向無敵,而這所學校的球隊根本稱不上甚麼球隊,我們充滿信心,三兩下就能解決他們,唯一的問題是要贏他們多少分。可是半場笛聲響起時我們只領先六分,在籃球世界裡,不用三十秒可能就被追上。


  我們魚貫進入唐納修教練的狹窄辦公室,頭垂得低低的,知道要被他的世界級毒舌罵翻了。他把門一關立刻開罵。

  我們不配贏球。

  我們在球場上夢遊。

  我們糟透了。

  簡直是恥辱。

  我們眼睛盯著地板,看著自己的汗珠滴在球鞋上。我們不得不同意他說的一切。


  但接著他的憤怒全轉了個彎,直衝著我來,用手指指著我,像極了一把他要刺在我胸口的匕首。「還有你,路!你在場上一點也不用力推搡對方,動也不動。所有應該做的功夫你都沒做。」他雙眼發出火光。「你表現就像個黑鬼!」


  感覺魂魄都從我身體流走了,就那樣坐在椅子裡,就算整個球館燒起來我也動不了。我臉頰通紅,好似被打了很多個巴掌;心臟感覺好像被硬塞進一顆核桃裡。自從我以前的最要好朋友朝我臉孔大喊「黑鬼!」之後,已沒像這樣感到被背叛過。當然我很憤怒,但同時感到自己毫無價值,就像被我很在乎的人丟棄在垃圾堆裡。


  不記得我是怎麼撐完下半場的,也不知如何我們贏了球賽;不知怎地我再也不關心了。


  球賽過後,唐納修教練將我拉進辦公室。他興高采烈。


  「看到沒?」他說,站在辦公桌的邊沿,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。「這招有用!我的策略有用!我就知道一用那個字就會電到你,下半場就會表現很好。真的!」他滿面紅光看像我,貌似我們剛在學校郊遊贏了父子麻袋競走冠軍。


  他不斷講話,講他多聰明地激勵了我,說我們將會打敗下一個對手,還有一切全看我了,我應該更努力,不要讓球迷把我看成標準的懶惰黑鬼。他簡直好像相信自己是個民族救星。


  回家後我跟爸媽敘說這件事,他們臉孔鐵青,同樣覺得被背叛。他們把兒子的未來都寄託在這個人手裡呢。盛怒之下,我堅持要立刻轉校。我怎麼還能這樣打下去?當每一次勝利都是為這個剛剛才叫我黑鬼的人而勝利?但隨著我慢慢冷靜下來,我意識到轉校會讓我損失一年的打球權,而且會晚一年才能從高中畢業。


  我回去包亞紀念高中,回去唐納修教練的球隊,甚至還繼續參加友誼農場籃球營。但一整年,看到他我就覺得呼吸急促,彷彿胸部被繃帶緊緊纏綁起來。可是我在球場上的表現卻絲毫不受影響。高中最後一年我們只輸掉一場,還被連續第二年選為全國冠軍。我被選進紐約市全明星隊以及全美明星隊。


  我還進了UCLA讀大學。


  唐納修教練背叛給我留下的傷疤記憶猶新,這是為甚麼我對伍登教練有點冷淡,跟他保持一點距離。我曾經極為信任別人,結果心也碎了,我不要再來一次,真的負擔不起。我強迫自己小心翼翼,特別害怕假裝要跟我做朋友的老白男。


  多年以後,當伍登教練和我成為親近朋友之後,他告訴我一個關於唐納修教練的故事,之前他從未跟我提起過這件事。一九六五年,UCLA贏得第一個全國冠軍後,伍登上了電視。不久他接到唐納修打來的電話。「我看到你在賓州福吉谷教練營的講話,」他說:「我想來福吉谷跟你聊聊我的一個球員,路.阿爾辛多。」


  「嗯,」伍登說,「他跑來告訴我,UCLA是你想仔細看看的四家大學之一。那是我們跟你第一次的接觸。你知道這件事嗎?」

  「不知道,」我說。

  「開了很久的車,」他說。

  我沒說話。

  「單程兩個半小時,」他說。

  「有人指控過你說話太婉轉嗎?」

  他笑。「剛好相反。人家指控我經常隨口吐出一堆可愛短句,可直接印在T-裇上。」


  我笑了,但我明白他意何所指。甚麼樣的人會開五小時車幫助一個都不肯跟他講話的小孩,而且還從頭到尾沒跟他提過這件事?


  「路易斯,你有沒有犯過錯?」他安靜地問。

  他投了球,得分了。

  這個對話後又過了幾年,有一次我在他家陪他看女籃。他是女籃的大粉絲,因為他喜歡她們打球基本功夫扎實,執行力也好。

  「不賣弄誇張,」他說:「球的處理和投射都是一流。」

  「我以為你是喜歡那些短褲,」我開他玩笑。

  他搖搖頭。「卡里姆,我該拿你怎麼辦?」

  「把我寫進你的遺囑?」我提議。

  那讓他大笑起來。


  他還來不及說句頑皮話還擊,電話響了起來,是唐納修教練。他人在洛杉磯,想來探訪伍登教練。到了這時候,其實我已沒留下多少怨恨,因此即使知道他在電話那一頭,也不會覺得不安。

  「這裡有個人,我希望你能跟他講講話,」伍登教練說,把電話遞給我。

  我拿過電話。「嘿,教練,」我聲音愉悅的說:「最近好嗎?」

  「很好,卡里姆,我很好。」可以聽出他聲音裡鬆了一口氣。我很高興。

  我們再講了幾句,約定兩小時後見面,便掛上電話。

  伍登教練冷靜地估量著我。「你OK?」

  「盡量吧,」我說。


  他輕聲偷笑,再度搖頭。但他不是笑我的冷笑話,而只是高興我做了正確的事。我則很高興伍登不知甚麼時候安排了這場「巧合」的電話。他知道這件往事對我是多麼的困擾,一直尋求解脫。但更有甚者,我想他有點同情唐納修教練,他背負著那個重擔有夠久了。身為教練,伍登知道當眾人深陷競爭的熱血情緒中時,犯錯是多容易發生的一件事,而要從錯誤中復原又是多麼困難。


  我請唐納修教練到我家會面,他再次道歉。其實當這故事在媒體上曝光時,他就已經私下和公開跟我道歉過。他的教練生涯十分傑出輝煌,包括帶領加拿大男籃隊參加過四屆奧運。我深受感動的是,雖然他已可說功成名就,但他還是深為抱歉、記掛著三十五年前曾經傷害過的一個十七歲少年。


  我告訴他我原諒他,當年還不到一星期,我就知道他不是個種族歧視者。他只不過不夠敏感且反應過度,而面對一個像當時的我——高傲、自我中心——發生那樣的事情一點不奇怪。我謝謝他為我所做的一切,看得出來他聽到我那樣說很感安慰。


  那時我父親跟我住,當下他從房間走出,手上拿著一瓶波西米爾愛爾蘭威士忌。他提議同乾一杯,我們欣然同意。

  我和唐納修握手說再見,大家心裡滿是溫情。十八個月後他因前列腺癌病逝,我去參加了他的喪禮。

  由伍登教練為我們牽線,事實上再合適不過了,因為正是他的仁慈、惻隱之心和以身作則,我才成為那種能夠放棄敵意,原諒過去的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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